抛开成绩不谈，一之濑上课时一定很认真。
确实是很认真地在做笔记，白玉秋敢打赌就算在中国也少有笔记的花哨程度能超过一之濑的人。
“我问你，这一页记的是什么？”
白玉秋对此无比钦佩，因为他第一次看见能在一整页教科书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废话的人。
“立体几何。”她用认真的眼神与白玉秋对视。
出乎意料的严肃啊。
“我问你这一整页，你为什么能把一个公式写成十几个代数式，而且里面还有七个是错的。”
“啊咧？居然有错的吗？”
一之濑一副不可置信的吃惊样子就像是捡到的彩票中了十个亿最后被失主找回了。以至于白玉秋在一瞬间有些怀疑算错的是自己。
“给我好好回答！为什么要把笔记记得这么麻烦？”
“因为.....看起来会很有成就感....对吧？”
有那么一瞬间，白玉秋以为她是在开玩笑。
“成就感能让你考上大学吗？试卷分数带来的挫败感远比翻开这一页笔记的成就感要强吧！”
白玉秋曾单方面以为日本考试相对简单，所以挂科的人也少，但年轻的他没意识到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但是.....不记些什么会很空虚吧？”
“哪里空虚了？倒是你记这么多笔记屁用没有，上课给我好好听讲啊喂！”
“听不进去.....他教的数学很难懂啦！”
“你对簗場老师有什么意见？为什么你坐在这里，就像一只没有邮戳的信封？”
“呜呜....秋君好可怕....”
其实一之濑一点都没有在害怕的样子，更像是在撒娇........倒是她这么矫情的表现让白玉秋有点害怕了。
他又心软了。
“把你的数学作业拿出来，我来检查一遍。”
“那个啊.....在学校做完了哦。”
“那就把试卷给我，我来给你讲错题。”
虽然明天簗場老师一定会讲一遍这张卷子，但白玉秋基本能确定这家伙听不进去。
“嗯........”
“你...都已经挂科了就好好面对结果才能亡羊补牢啊。”
其实白玉秋原本想说“你都已经挂科了也没必要在我面前隐瞒了”来着，但看着她沮丧的表情我不得不采取更为温柔的措辞。
————
现在时间凌晨一点，白玉秋的精神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今晚发生的事情太过魔幻，以至于他躺在床铺上久久不能平静。
“晚安，一之濑同学。”
白玉秋躺在房间角落的地铺上，枕头和被子由一之濑同学提供，特别是枕头上还沾着一之濑的洗发水气味。
“嗯，晚安。”一之濑语气轻松，互道晚安之后关上了床头灯。
和美少女jk共处一室，而且她看起来没有一丁点防范，在兴奋之余白玉秋怀疑这家伙根本没把他当男性看待。
......睡不着，一旦意识到“正在和美少女共处一室”这个事实就让人难以入眠。
有这样的美少女睡在旁边，这个环境应该让一部分男生垂涎欲滴吧。
但就算这么说，白玉秋也不打算对她做什么，更不觉得自己能做到。当然，白玉秋的心里也认为一之濑里惠这个少女非常有魅力。
然而，两人的立场不过是同学。在学校里白玉秋既没有机会和她说话，也没有打算和她扯上关系。
因为这个，白玉秋完全没有对酸酸甜甜的关系有所期待，也自然不可能和她扯上关系。就算是在她的房间里打地铺睡下，也不会发生什么越界的事。
连胆小好色都算不上。
“秋君还醒着吗？”在黑暗的另一头，传来了一之濑清晰的娇柔声音。
白玉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托你的福，现在完全不困了。”
“能陪我聊天吗？”
“我别无选择啊。”
女人很麻烦，特别是深夜，脑中盘算着大量无意义事物干扰自己入眠而导致的不安使得人会不自觉地与身边能依靠的存在聊天。
白玉秋自然而然的成为了牺牲品。
“呐，秋君以前有被异性喜欢过吗？”
啧，一上来话题就这么暧昧......
“没有，倒不如说在我的老家会喜欢我这种人的才是怪胎。”稍微回想了一下过去尴尬到能让自己用脚趾在地上扣出三室一厅的告白场景，白玉秋心里只想死。
“我从前就一直很可爱，所以接近我的男生大多都对我抱有好意。”
“真令人羡慕啊....（捧读）”
在不受人欢迎的白玉秋面前，这是赤 裸裸的炫耀和伤害。
“不，我很苦恼哦，大概是从国中开始...”
一之濑的语气与刚才不同，稍微变得凝重起来。
前后大约三年。平时总身处于异性的好意之中到底是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白玉秋这样行事不讨喜的唯心主义者无法理解这种感受，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班主任在全班面前怒斥他是对世界无用的垃圾，社会的蛆虫，说白玉秋这样的人永无出头之日，诸如此类的人身攻击铺天盖地一般。
那次的起因是因为白玉秋抄作业那茬被又发现了，在诸多此类经历中白玉秋会记住那次完全是因为那个老师骂完后扇了他一巴掌。本来是不至于惊动校领导的，但白玉秋记得校规里没写“学生被老师打不能还手这点”，于是在规则的边缘给予了相同力度的巴掌作为回敬。
后来的事情就更简单了，有个不认识的老师按着白玉秋的头要求他道歉，最后在校领导公平到让人有些诧异的干预下白玉秋和那个老师都被停课一周，而进行人身攻击的班主任则不受影响，原因是那一巴掌已经还回去了。
其实先进行人身攻击的班主任也有问题，白玉秋至今仍固执地任务认为班主任应该写一份检讨和道歉信给他。
不过，白玉秋的事情现在先放一边。
“嘛，比起在封闭的空间里被唯一的独裁者讨厌 ，受人欢迎应该是很幸福的事啊。”
实际上白玉秋完全是自作自受，抄作业还在老师面前跳脸，声称布置那么多作业没有意义，不被老师拎出来骂天理难容。
“我并没有想要特别的被人喜欢，但是没办法。”
出现了！在女生圈子里招人恨的凡尔赛发言。白玉秋在心中高喊到。
“不，我没办法理解，如果真的能被所有人喜欢那应该也没有坏处。”
“你的朋友之中，如果有非常受女生欢迎的人你会怎么想？”
“抱歉啊，我的初中因为各种原因好像没有那种受女生欢迎的朋友。”
在初中受女生欢迎的人真的有吗....首先得成绩出众才会在年级里出名，其次还得长得帅才行，还要在运动方面出众，比如在喜欢在篮球场挥洒汗水的那种人？
一个学校只会出现一两个这样的高质量男性，而且还很有可能是个gay。
于是，白玉秋瞬间得出了品学兼优不谈恋爱的男生都是gay的结论。
“这么可怜吗.....秋君...”
“主观上和我没多大关系啊，那种人在我们那的国中很少。”
但要是把成绩这个门槛去掉，应该会多不少吧。
“那当做是个假设来回答就好了，你暗恋的女生对他喜欢得不得了。”
“捧杀他，看他死。”
可能是对白玉秋的速答感到满足，一之濑的语气很满意的样子。
“嗯嗯~果然秋君也想除掉他吧？这种情况很常见哦。”
这种珍视的存在莫名其妙喜欢上了另一个人之类的事项，会因此生气说到底还是因为自身的可悲。
人世间所有的痛苦，归根究底还是因为自己的无能狂怒。
被女生讨厌的女生。确实存在这种类型。白玉秋也不是白上了十年学。虽然没有处在当事人的中心，但只是在旁边看着也能明白。
不，身为旁观的第三者，白玉秋比任何一方都清楚谁更悲哀。
一之濑总是处在中心，所以一定四面八方都是敌人。
这样的存在会有什么遭遇，完全可以想象得出。
“国中期间，我经常会被举荐去参加各种竞赛，不过我并没有那种天赋，所以理所当然的失败了呢。”
“举荐你的家伙居心不良啊。”
为什么要称赞敌人？那是为了把对方捧到更高的地方更容易绊她的脚，为了把他从高处摔下来。
缺陷版的雪之下雪乃——不，过度温柔在客观上根本算不上可以称为缺陷的东西，在霸凌方面，一之濑里惠和雪之下雪乃的区别在于前者更好欺负。
“嗯，因为，全——部，都是女生哦。呵呵，当然，不了解情况的老师还斥责我不努力，辜负了同学们的期待之类的。接着就是女生借题发挥展开的校园欺凌，譬如在鞋柜里放小虫子，泳衣被割开一条口子....”
与平常状态下绝对不同的，独属于一之濑的愠怒声线，在这被雨声笼罩的夜晚犹如怨恨。
就那样对自己的软弱妥协，比起拼命努力打她们的脸要轻松的多。
白玉秋在举手投降这方面比任何人都了解，虽然其本人不愿承认，但白玉秋确实与一之濑产生了共鸣。
“可以想象的辛苦呢，这种事恐怕一直持续到了毕业吧。”
根据这两个月白玉秋的观察和听来的传闻，日本的老师基本上不会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有些老师对校园霸凌的冷淡程度可是绫小路清隆级别的。
“但是没办法，我很可爱。”
确实是没办法的事啊，听着如此自嘲一般的声音，白玉秋这次没有那么不爽。
“所以呢？国中时期的恶劣行径在高中短短两个月内被复刻了？”
“嗯，因为班上的很多男生都被我吸引了。这点被人注意到了呢.......大概是昨天，学生会成员的选举名单上就有我呢。”
“真可怜啊.....”
一之濑是个美少女。那是就算现在想要挑毛病也只有成绩不好这点，毕竟绿茶这点拆开来看就是“温柔”和“对谁都温柔”，这点恰恰是一般男性无法拒绝的。
人的嫉妒心在白玉秋看来是世界上第二可怕的东西，顺带一提，白玉秋心中的第一名是“温柔”。
学生会成员选举和成绩不怎么挂钩，主要看这个人在校内的声望如何，一之濑这样的学生多半会毫无悬念地进入学生会。能力不足的家伙一旦走到了与其能力不符的位置有朝一日一定会摔下去，而且摔得很惨。
一之濑本人就算提出拒绝的声明也会被认作是“谦虚”，恶意就是这么明显的东西。
“呐，秋君，我有一个请求。”
“让我帮你找出恶作剧的女生吗？很抱歉我没空。”
况且就算找出来也没什么大用，恶意一旦成为空气般无孔不入的存在，解决带头者不过是堵上其中的一个出气孔而已，想要解决必须从根源着手。
举例一之濑的例子来说，被恶意瞩目的原因是受人欢迎，再稍微考虑一下利益相关，结论是一之濑的存在过度吸引了身边的异性，从而招致同性记恨。
任何徒有虚表的改变都是无用功，这所学校，像一座由恶意构筑的迷宫，将某份美好的概念困在其中。
“我希望秋君能假装和我交往。”
一之濑的语气比方才认真了许多。
沉默，然后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一之濑提出的请求在意料之外，但确实是在情理之中。
避免被一般学生迫害的最好方法就是成为现充。现充从不会被任何事击败，除了他们自己。
因为恶意包裹不住他们自大的脑袋。
“我拒绝。恕我直言你的想法非常自私。”稍加思考过后，黑暗中白玉秋语气十分果断。
听起来和美少女jk假扮恋人是很青春很浪漫的事，但只要稍微用脑子想想就知道背后的代价。
白玉秋这样的透明人背后也没人罩着，在日本又是孤身一人，想必很快就会遭遇和一之濑类似的情形，甚至更严重。
如果说作为交际花的一之濑是“女性之敌男性之友”，那白玉秋假扮成一之濑的男友就会单纯的变成“男性之敌”。
“我不过是个成绩稍微好一点的透明人，况且我可没有舍己为人的觉悟。这种事请去委托别人吧。”
不，应该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吧，好在白玉秋的智力不允许自己做这件事。
“啊咧？我不认为有比秋君更好的人选了哦。”
你想说的是没有比我更方便利用的人选吧.......我好歹也是被老师夸奖“D班第一智将”的人，还不至于蠢到自愿给别人当狗。白玉秋心中吐槽到。
仔细想想，老师说这话的时候也有捧杀的意思。
“不，我的脸只有比一般男生稍微帅一点的水准，国中时期的班主任说我性格烂到爆炸，顺带一提我是单亲家庭所以没有照顾人的习惯，所以我不合适啦.....”
白玉秋对自己的态度产生了严重的生理不适，他在意识到世上百分之七十的温柔都让人作呕的前提下成为一个不自觉会对女孩子温柔的人。
似乎是见白玉秋不打算接受，一之濑拿出了她的杀手锏。
“作为交换，秋君可以对我任意提一个要求。”语气认真，
哦呀，很危险的展开呢，对美少女随意提出要求。
和美少女假扮成恋人，事后还能随意提一个要求，怎么想都是白玉秋赚了。
“什么要求都行吗？”
“嗯，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白玉秋脑中闪过了无数色色的想法，譬如**围裙和【放课后の私人教学】系列之类的，但在大脑飞速运转后全部被pass。
“在接受你的提议之前，我姑且有个问题......为什么是我呢？”
一之濑的追求者绝对不少，在那其中随便挑一个顺眼的当工具人和他交往就能解决这个困境。
最好的情况，一之濑身上的校园霸凌结束了，男生们也不会再如以前那样被一之濑的魅力尽数吸引，女生们转而开始寻找下一个欺凌的目标，老师也不用再为处理校园欺凌而苦恼。
看，没有人受伤的世界完成了。
啊？工具人？对于舔狗而言能和仰慕的女孩子交往就是莫大的荣幸，尽管那是假的。
喜欢女孩子不是错，当舔狗才是。卑微和温柔是原罪。
总而言之，一之濑不去找倾慕她的男生当工具人而去找白玉秋很奇怪。
“嗯......秋君家里养小动物吗？”
“养过。三只狗一只猫。”
“等它们老了，秋君会因为它们不活泼了把它们扔掉吗？”
“这是什么无情的想法....当然不会，再怎么说也养出感情了。”
“对啊，因为养出“感情”了。”
“.......当成牲口吗.....虽然比喻很恶劣但还是明白你的意思了。”
抛开一连串的负面要素来看，不，连同负面要素也一起加上，这正是白玉秋追求的“青春”。
在理解的瞬间白玉秋甚至有点失望，一之濑主动选择他大概也意味着一之濑自认为不可能和白玉秋产生情愫。
实际上白玉秋也非常自信自己不可能对一之濑有更多想法，和这样的女孩子相处，特别是作为工具人和这样的女孩子相处，结局一定是成为弃子，然后注视着一之濑和别的男人卿卿我我的背影留下悔恨的泪水。
这样的情景已经有过一次了，身为百战不胜的绝对败者，白玉秋不可能再随便相信女人的鬼话了。
不管是因为输掉真心话大冒险的惩罚游戏，还是由男人代笔的女生情书，白玉秋都不会再因此受伤了。
因为一之濑绝对温柔，因为一之濑和白玉秋都不会对此说谎。
算上一之濑提出的“任意提一个要求”，对白玉秋而言毫无疑问这是稳赚不赔的交易。
所以——
“一之濑同学，我同意你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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